青梅沒有想到過殷少傾可以打開練場的鎖，於是在門被打開了好一會兒後，青梅才楞楞地站出去看了看那個被完完整整打開在地上的鎖，之後像是受到了什麽沖擊一般猛地跳得老遠，對殷少傾道，“……你！是你！你把這門給打開了！？”

殷少傾輕輕笑道，“是啊，有沒有什麽忘了拿出來的東西？”

青梅看著殷少傾，搖了搖頭。折扇在她自己的手上，裏面也沒什麽東西可拿的。聞言，殷少傾便默默地拿起鎖來，將門重新所上。朦朧月色下，殷少傾白衣上的祥雲銀線格外光亮，像是最為皎潔的明亮的月光在熠熠生輝，隨著少年的動作，衣袖上的月光還會緩緩流動，如夢似幻。青梅這才發現，殷少傾的確學乖了不少，半夜出門也穿得整整齊齊，還在外面披了一件鬥篷。殷少傾的肩膀輕輕動了動，左邊的鬥篷滑下來了一點，青梅見到連忙上去拉住，又給殷少傾好好掛在身上。

殷少傾的手頓了頓，隨後看了青梅一眼。青梅這才發現殷少傾的臉上還是沒什麽血色，唇色也還是淡地不行。“你真吃藥了？”青梅問道，“怎麽感覺比昨天見你還要嚴重。”殷少傾眼底柔光一閃，轉過頭去繼續上鎖，道，“當然吃了，齊郎中親自開的藥。說是再養個三五天的，就好得差不多了。”

“哦。”青梅點點頭，吃了藥就還好。誒，不對，“那你不在屋裏好好躺著，還要跑出來幹什麽？別人三五天的病，你這樣子，起碼得養一個月！”青梅很是嚴肅地看著殷少傾。殷少傾突然輕輕笑了兩聲，手上的鎖也上好了，他抓了抓肩上的鬥篷，對青梅道，“你是不是認識齊郎中，怎麽你跟他說的話簡直一模一樣，哈哈哈哈。”殷少傾笑著，突然咳了兩聲，青梅上前去撫了撫背。

她當然會跟齊安像，畢竟才到藺古寺的那兩年，她也是隔三差五地就出簍子，又是紮針又是吃藥的，每次聽齊安的碎碎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，現在看著殷少傾這個樣子，青梅幾乎能想象倒是齊安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場景，甚至齊安會揚言說，若殷少傾再不安心接受治療，他就不給他治了。

“郎中他說我再任性，就不給我治了。”殷少傾道。青梅心想，還真讓我給說中了，估計殷少傾這身體應該是他自己慢慢折磨成這樣的。

“為什麽呢？”青梅問道，“你不願意趕快好起來麽？跟同門在一起修行，多好的事。”

“好麽？”殷少傾看著青梅，那雙清澈的眼裏第一次有了幾分深沈，看得青梅有些無措，他道，“你若好時，他們是你同門。可若你過於好時，便不再是。”

“……什麽？”青梅看著殷少傾，不敢承認眼前的人跟之前那個看淡萬事的殷少傾是同一個人。

殷少傾帶著青梅，又看了看練場的門，問道，“即便今晚這樣，你仍覺得同門好麽？”

青梅想開口說些什麽，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在殷少傾來之前，她只考慮她自己現在要怎麽辦，晚上什麽時候睡，明天醒來的時候要怎麽跟大家解釋，可現在殷少傾讓她想，讓她陷入這樣境地的人是誰。這樣的事，實在有些讓青梅不願承認。

朦朧鵝黃月色下，殷少傾一身白衣，微微仰著頭，還未全好的身子在風中立得筆直，青絲隨著柔風而動，他開口，有些低聲地對青梅說道，“左無江，人們喜歡優秀的人，也喜歡獨特的人，可任何事，都不能太過。若太優秀，定會遭來嫉妒；若太獨特，則定會受人蜚言啊。”

青梅微微擡頭，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殷少傾，一時之間覺得宛如謫仙的他，平日紈絝懶散，可卻是將人事看了個大透徹。月光照到京水，被樹蔭揉碎了躺在他的眸子裏，青梅仿佛看見他心中的傷口，以及對萬千生靈的巨大悲憫，恍惚之間又才想起來，這只是一個少年罷了。

他肌膚如瓷，秋水剪瞳，美如冠玉，不似人間物，卻又游戲人間。青梅想，他似乎，應該是天上的仙人，來渡劫，也來助她。

“去物怪道吧。”殷少傾收了那樣看破塵世的眸子，又成為那個輕輕淺淺的少年，看著青梅道，“天道那邊的東西我找人去給你搬過來。走吧，屋子是以前我住過的，你可不許嫌棄。”說完，青梅便還在懵懵懂懂的狀態下，被殷少傾牽著袖子走。

等一下，等一下。

青梅也牽著殷少傾的袖子，想把他的手拉開，殷少傾只是停下腳步看著青梅，卻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。青梅掙紮半天無用，便跟他講理，道，“我知道你的意思，可我若直接這樣走了，以後在白鶴嶺見到她們，我的處境會更加尷尬。”

“那你想要如何？”殷少傾問道。

青梅沈思了一下，道，“我希望有時間能跟她們說一說。至少，她們曾照顧我，我存著這份同門之誼，不是說不管就能不管的。”說完，青梅見殷少傾有些沈默，便道，“反正半個月後就能自選修行道法了，到時候我再到物怪道去，也未嘗不可。”

片刻，在青梅堅定的眼神下，殷少傾果然松開了手，可他道，“好，我給你時間去說清楚，去整理整理你的同門之誼。反正你現在這個時辰回去，還是要被罰的，倒不如就站著把事給說清楚了。要斷就得趕緊，俗話說，‘當斷不斷，必受其亂’。”青梅哭笑不得，這殷少傾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，她都忘了女寢門禁的這回事了。

本來殷少傾說要跟青梅一起去，可青梅再三拒絕，於是殷少傾說，“那好吧，我在邊上看著你。”

於是，他先她一步到了女寢樓中，開始跟她們閑聊起來。

青梅到時，整個人都僵在那裏，耷拉著臉看殷少傾。青梅果然被柳辰焉依著規矩罰著站在屋外一個時辰，殷少傾就開著大門，跟著那些女弟子在裏面閑聊了一個時辰，等到時間到了，殷少傾從裏面走出來，笑著對青梅道，“左無江？走吧，她們同意讓你住到物怪道那邊去，這是本公子給你的歉禮。”

青梅整個人楞在原地，看見走出來的柳辰焉跟其他女弟子，似乎的確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，神色平和，甚至帶著幾分抱歉地對自己說，“無江，我們會想你的。”，青梅便又一臉茫然地看著殷少傾。他似乎說了不少話，嘴唇比方才幹了一些。青梅知道，即便是自己問，殷少傾也不會告訴她方才他在裏面說了什麽，因為他只要將這件事解決了，做好了，別人不需要知道過程。

於是青梅在外面糾結了半天，才問殷少傾道，“……你不用修道麽？”

殷少傾頓了頓，“身子這樣，怎麽修？”

青梅往前走了兩步，到殷少傾的面前，“你這樣的身子是能補起來的。以前我也經常生病，遇見了一位很不錯的郎中，硬是將我那破爛不堪的底子養起來了，你看我現在生龍活虎的。”說完，青梅還在殷少傾面前伸手轉了轉，表示自己身體康健，“聽說你們濟正院的齊郎中能夠妙手回春，你若是願意配合，肯定會比我現在還要厲害……”不知道為什麽，青梅開始滔滔不絕地暢想殷少傾的未來，身體變好開始修煉，得到白鶴嶺最厲害的師尊指教，成為不可多得的少年英才，到時候在天道也小有名望，最後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啊。

殷少傾聽著，只是唇角微彎，問道，“你希望看我修道？”

“希望啊。”青梅點頭，“你這樣的位置，這樣的機遇，若不緊緊抓住，豈不可惜？”

殷少傾看著青梅，緩緩道，“……你可知，在這之前，有人也曾道，我是天道的希望？”

“之前？”青梅看著殷少傾，心中一驚，覺得這應該跟他心中莫名的傷痛有關，便假裝不在意地說，“這之前你還是個孩子，說這話的人是教你修行了，還是教你處事了？若是都沒有，便是站著說話不腰疼，這種人不必理他，只有一張嘴厲害，遲早要完。”說著，青梅不自覺地咋了一下舌。

殷少傾沈默了一下，倏爾眼中柔光波瀾，微微笑道，“你這樣，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。我似乎明白他之前的用意了。”殷少傾唇角微微上揚，低頭看著青梅，道，“對了，你或許也聽說過他。曾經藺古寺赫赫有名的大法師，李昭陵，法號秉慧。”

師父一詞就要脫口而出，青梅看著殷少傾，趕緊低頭埋下眼中的淚光，道，“……是嗎？那還真是有緣。”

“依你所言。”殷少傾道，“等我養好，便找齊郎中開幾方養身體的藥來吃吃。”他垂眸看著青梅，看她低頭走在自己的前面，不知為何心中微微一跳，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又牽起她的衣袖來，沒等青梅開口說他，殷少傾便一個人擡頭看朦朧月色，舒了一口氣，展顏笑道，“今晚月色不錯，繁星萬裏，我很喜歡。”

青梅楞楞地往天上看，除了那輪鵝黃的朦朧殘月，哪裏又滿天星辰？怕不是殷少傾的眼睛出了問題。

可青梅正要跟他說話時，忽然擡頭看見他春風笑意，眼中波瀾，她便移了眸光，一時忍住沒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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